关于村上春树“青春三部曲”的心理意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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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是村上最初的三部作品,被称为“青春三部曲”,村上是从这里开始文学旅程的,这三部作品也奠定了村上春树的文坛地位和写作风格。

关于村上春树“青春三部曲”的心理意象研究

中国作家莫言曾经说到:“作家的真面目,应该从他的小说中去发现。文学作品不仅能够反映作家本人的性格,思想,而且我们可以从这些文学作品中看到作家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社会特点和文化特点。”

村上春树作品的畅销程度,足以说明他的独特性和代表性。这三部村上的作品,反映出了村上的最初所面对的问题,以及村上通过写作探索所发生的风格上的改变。本文就试图通过对村上这三部作品的心理意象分析,来解读村上的内心世界的最初问题,他最初写作风格转变的内在心理成因,以及其作品所反映的时代和文化心理特征。

一、研究方法以及理论基础

对于村上作品的分析研究,本文采取意象分析的方法。这种文学心理研究方法以弗洛伊德和荣格的心理动力学理论为基础,具体的方法来源于意象对话心理咨询技术。意象对话心理咨询技术是一种中国本土化的心理咨询技术,由朱建军先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所创立。意象对话技术的核心是咨询师和来访者在潜意识层面运用意象这种“潜意识语言”作为沟通工具,从而达到治愈心理疾病的目的。本文使用了意象对话技术中的子人格拆分和意象分析两种方法。子人格是意象对话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朱建军认为,一个人的人格不是单一的,而是由内心中不同的人格元素组合而成的,这些人格元素在潜意识中表现为一些人物意象,这些人物意象共同作用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人格。在一个人的人格形成发展过程中,这些子人格意象也不断的产生、消失、协作、分化,所以如果能对子人格有了解和认识,我们就能认识到一个人的不同侧面和人格发展中所遇到的问题。意象分析则是将潜意识中的意象内容意识化的一种方法,将隐藏在意象中的现实意义揭示出来,从而对潜意识有更多的认识和了解。这两种方法的结合在实际的心理咨询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本文将村上的小说视为一个其自己心理意象对话的过程,小说中出现的人和物都作为村上本人心中的意象,运用子人格拆分和意象分析技术对小说进行分析,对村上和其所处的时代及社会的心理状态进行探索。

二、意象分析

我:“我”是三部曲中的主导人格。村上在称呼“我”这个第一人称的人物时,用的不是日文中的习惯的敬语,而是日语中众多第一人称中最接近英文“I”的那个。村上作为一个日本人,出生在二战后美军占领日本的时代,从小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对自己文化的拒绝和逃离,对西方文化的吸收和熏陶,造就了村上独特的、不同于其他日本作家的视角和文风。这个“我”的称呼本身,就反应了村上自身的矛盾性以及一种文化上的中间性和不稳定性。

《且》中说道,“我”从小是个内向木讷的小孩,在十四岁时经过心理治疗后“我”学会了表达,变成了一个“既不口讷又不饶舌的普通平常的少年”,并且知道了“文明就是传达。需要表达、传达之事一旦失去,文明即寿终正寝”。但是在高中时,我发现有些东西无法或者不能表达出来的,于是“我”决定只说一半话,变成了一个只说一半话的人。“我们的各种努力认识和被认识对象之间,总是横陈着一道深渊。无论用怎样长的尺都无法完全测出深度。”

心理学理论认为,多数的心理问题都起源于这种不可言说、不明晰、不能表达的心理状态。就是因为这种理性的思考的失效,使得“我”陷入了一种对生活无能为力的抑郁状态。《且》文中时常出现的阴郁的大海正是这种抑郁心理能量的象征。

这说明,“我”的问题,正是源于这些不可言说的,而“我”的努力,也正式试图接近这些东西。《且》文的开头亦对此有所表达:“诚然,难题一个也未得到解决,并且在“我”倾吐完之后事态怕也依然如故。说到底,写文章并非自我诊疗的手段,充其量不过是自我疗养的一种小小的尝试。”“我”虽然常在痛苦边缘徘徊,但“我”这个子人格具有一种特殊的纯净的坚韧的品质,正是这种特殊的品质让“我”能够在痛苦中坚持探索下去。

“我”作为村上作品的主人格,使得我们可以发现村上本人也突出的显示出了这种人格特质。村上的低调生活状态、热爱马拉松运动、笔耕不辍的写作、孜孜不倦的探索,无不是这个人格特质的显现。

杰:杰在三部曲中是个特殊的人物,寡言少语,默默做事,有同情心,勤劳纯朴。

在“我”和鼠痛苦不堪的时候,总是会到杰的酒吧中消遣,而杰也总是默默地包容我们。杰这种包容性是其最大的特点,甚至“我”也会感慨道:

“若是杰在这里,各种事情肯定一帆风顺。一切都应以他为核心运转,以宽容、怜爱、接纳为中心。”杰这种包容性正是“我”和鼠所需要的,一种归宿、一种接纳。可以使“我”和鼠能安定一下,休息一下。

杰这个开爵士酒吧的中国人,正象征着一种东西方文化的整合,杰总像一个母亲一样,收留“我”和“鼠”这两个孩子。杰就是一个包容的空间,包容着来自东方的中国文化,来自美国的西方文化,作为“我”和“鼠”也许还有村上,只能暂时的寄宿于其间,虽然空间很大,但好像只能暂宿于其间,然后离去,继续漂泊——这也正是日本文化的一种游离状态。鼠:鼠把自己的最终的问题总结为自身的懦弱。鼠为了逃离这脆弱的生命,于是把它深埋起来,以为那样自己会舒服一些,于是四处漂泊,以为那样自己就会不被伤害。

最终在《羊》中,鼠还是面临两种选择,一是与邪恶的“羊”妥协,出卖自己的灵魂,这样所有的一切,包括懦弱都会随之消失,变成一个看起来无比强大的人。二是与邪恶的“羊”一起消失,不去做没有灵魂的机器,不去做邪恶的奴隶,即使那样看起来很强大。鼠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在最终的选择中,他接纳了自身的懦弱,不再逃避懦弱,鼠坦诚:“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喜欢这些,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话语平淡,但是感人至深,虽然鼠选择了死亡,但是这让他认识到了他对生的热爱,从此,那困扰他多年缺陷不再会扩大或者说成为问题,那逃离了多年的东西也许就是他本身热爱的东西。

“邪恶之羊”正是日本文化中一种典型的力量——为了更强而选择失去自我。鼠这个子人格的牺牲,说明了村上的一种旧的内心力量的消失,一种新的内心力量的诞生,也暗喻着村上对自身的懦弱的突破,对一种本身的文化困惑的突破。缺手指的女孩、双胞胎和耳模特“:三部曲”中最重要的三个(四个)女主人公都没有名字,而且这些女主人公虽然称为主人公,但并没有过多的笔墨描写他们,她们身上甚至不具有一种结构性的故事。

左手只有四指的女孩,是“我”在酒吧偶然相识的一个女孩,没有太多的交流和接触,同她的故事好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个女孩是那么普通,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又和我有相同的什么!是这个女孩,放大“我”的那种对流逝的悲哀——正在一点一点失去什么,却无能为力。左手的四只手指,也正象征着这种残缺,一种无法挽回的残缺。

《弹》中女主人公变成了一对双胞胎。同双胞胎的生活是一种状态,一种在相似中寻找差异、在同一中寻找对立的状态。双胞胎的任务好像就是要陪伴“我”埋葬配电盘并寻找弹子球,在这里,双胞胎象征着伴随着“我”视角的改变的另外一些东西——心理区分度增长。那混沌中的缺失慢慢分化,分清了“两个世界”的差异。双胞胎的出现和消失,暗示着村上自身视角的转化,对事物分辨力的提高。

到《羊》的时候,一个相对稳定的女主角出现了,这次是一位耳朵有特殊能力的耳朵模特。这个女主角村上后来的作品中出现过,在那里村上赋予了她一个名字“嘻嘻”,这个单词在日语当中是倾听的意思。

在《羊》中,嘻嘻和“我”一起开始了探寻,嘻嘻在整个探寻的过程中起到了特殊的引导作用。嘻嘻的引导是一种直觉性的引导,嘻嘻这个子人格的出现在这里象征的就是这种直觉力量的形成。

直觉对于人来说,是一种超常的探索能力。它不同于理性,理性是一种稳健的、选择的、组织的、可掌控的工具,但理性往往会遇到矛盾问题,矛盾对于理性来说是一个死结,当理性遇到矛盾往往会陷入进去无法自拔,而直觉则相反,它有时可能直接的把握到问题的本质从而突破问题,但直觉不易掌控、缺乏准确性。如果说理性是一辆开路的推土机,亦步亦趋,那么直觉就像一把宝刀,可以另辟蹊径。

这种直觉的出现,使得“我”有了新的突破口,得以顺利的完成寻羊任务。这也正对应了村上在写作《羊》时,那种写作风格的巨大转变。正是因为村上发现了嘻嘻这个子人格意象,发现了自身的直觉能力。

弹子球机:弹子球在文中象征了一种内心的情结。弹子球是一部机器,不会说话,不能交流,没有生命。但就是这样一部冰冷的机器,陪伴“我”度过了一段不堪的日子。在那段日子中,“我好像在黑洞中度过的`。我在草原正中挖一个大小同自身尺寸相适的洞,整个人钻进洞去,塞起耳朵不听任何声响。什么都引不起我半点兴致。”

挖洞,藏身,这种像鸵鸟一样的避世的做法,很明显的表达出“我”的当时的生活状态——逃离、逃避。“我”开始寻找那以遗失的弹子球机,在心理象征上,我们可以把这解释为开始面对以前被压抑的情结。“我”经过重重努力,终于在一个废弃的冷冻死鸡的冷库中找到了当年的弹子球机。冷库象征着“我”储藏记忆的仓库,或者说是一些被压抑的情结的储藏地,冷库被废弃就是说压抑的很深,遗忘了很久。冷的感觉是一种情绪的基调——心里的一块冰冷的地方。在“我”对冷库的感觉的描写中,充斥着死亡的的感觉,让人觉得冷库的本身不啻于一个记忆的坟场,埋葬了多年以前冰冷的记忆。